尽管大部分标准距离事实标准还很遥远，但政府的支持和企业间的合作是必由之路

“你这一辈子就吃标准了。”2月17日，在电子标签（RFID）标准工作组第二次工作会议上，国家信息产业部电子信息产品管理司司长张琪笑着对旁边的王立建说，王立建则抬起手来做了个往嘴里吞东西的姿势以示回应，顿时会议室里笑声一片。

张琪的比喻恰到好处。作为信产部直属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所副总工程师，王立建近年来参与了大量信息产业领域的标准制定，从墨盒标准到AVS（数字音视频编解码技术标准）、WAPI（无线局域网国家标准）、RFID标准，他对标准是再熟悉不过。

王立建特别忙，除了参加各种有关标准的论坛、研讨会，即使在办公室，他也没有空闲时间，到访的客人一批接着一批，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商务周刊》的采访也数次被打断。

作为一个标准专家，王立建的忙碌与信息产业部对自主标准的重视密不可分。2003年，信息产业部科技司制定并颁布了《信息产业部电子标准工作组管理办法》，目前该工作组已经管理包括AVS、WAPI、闪联、RFID等30多个专业标准工作组。

“我们在DVD上有很惨痛的教训，中国13亿人口的大市场，在重要产业方面一定要有自主标准，不能单靠引进。”王立建对《商务周刊》说。

在这样的背景下，2006年初信息产业部明显加大了对AVS、WAPI、RFID和TD-SCDMA等自主标准的支持，一系列的变化在春节后的头一个月里迅速发生。

清理违规3G试验

1月20日，信息产业部正式发布了TD—SCDMA标准。事实上，国家支持自主开发的TD标准的态度早已相当明朗，但即使如此，节后的“突然袭击”还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2月12日，国家发改委有关负责人突然对外表示，有运营商在未经国家批准的情况下大规模兴建WCDMA制式的3G网络，这严重违反了有关产业政策规定。为此，发改委、信息产业部已下令叫停和拆除违规网络。被提到的“这些运营商”，特别是中国移动，须停止新的WCDMA试验网络的建设。

根据两部委的调查，中国的几大运营商在没有获得认可的情况下，已经在全国30多个一级城市共建设了800多个WCDMA基站、80多个相关网络。而按照现有规划，国家只组织8个3G试验网。

由于WCDMA在海外市场运营时间较早，技术相对成熟，加上部分3G设备提供商免费提供试验建网设备，导致运营商额外超标搭建的3G网络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这对于信产部刚刚发布的TD标准显然是不利的。

信产部电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杨培芳告诉《商务周刊》，在WTO框架下，各个国家支持自己的自主标准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国家的基础性投资，3G涉及国家长远利益，不能眼看着大量投入被锁定在国外某些垄断企业，因此在部署3G的过程中，政府部门制定国家标准进行一定的导引也是必要的。

“现在TD-SCDMA的一、二期测试已经完成，从成熟度上来说进步不少，信产部已经认识到建TD标准的3G试验网到了时机，但运营商都比较保守，如果国家不进行引导，他们都将倾向于采用国外成熟标准。”杨培芳向《商务周刊》表示，这种引导当然会在WTO框架内，最终要让三种标准在中国共同发展。

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杨培芳认为，TD的问题比较复杂，已经完全超出了技术的范畴，既牵扯到国际关系，又牵扯到各个部门利益和运营商利益。尽管拉上了发改委这个强力部门，但多位业内专家皆认为，“信产部这次行动揭的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可能会损及一些利益集团的短期利益”。

而与此同时，作为支持TD自主标准的一部分，信产部最近明确指定中国电信、中国移动和中国网通分别选择一个城市开始TD—SCDMA的规模网络测试，并要求建网工作须在2006年3月底前完成，整个测试在6月底完成。

全面支持自主标准

除了TD标准，信产部还在春节前后为一系列的自主标准开路：一度前景暗淡的AVS标准；被国家标准委暂停工作的电子标签标准；已经基本死亡的NPC（全国产品与服务统一代码）强制性国家标准；等待ISO投票判生死的WAPI标准，这些自主标准都在信产部的鼎立支持下获得了新的机会。

“AVS视频编码和解码部分的国家标准最近几天就将发布，实施日期基本定在3月1号。”2月16日，王立建告诉《商务周刊》，AVS成为国家标准作用非常大，尽管属于推荐性标准，但它意味着国家承认了这个标准，“整个产业链的投资会有法可依，这个标准才有可能推起来”。

在此之前，AVS标准的潜在客户和投资者基本处于观望状态，整个产业联盟发展缓慢，IPTV方面的运营商倾向于使用国外的H.264标准，广电系统则由于传统的路径依赖而倾向于MPEG2或MPEG4，中国的AVS在与国外标准竞争中明显处于劣势。由于国家加快了发展数字电视和IPTV的步伐，对AVS视频标准来说，时间已经相当紧迫。

2005年3月，AVS标准工作组将高清视频解码标准正式提交信息产业部公示，申请成为国家标准，按照相关流程，高清视频解码标准公示8个月后应公布结果，然而由于各种原因使国家标准的颁布一拖再拖。

不过，信产部在充分考虑了各种问题后加快了将AVS颁布为国家标准的进程。2005年12月，“基于AVS（数字音视频编解码技术）标准的数字视频广播编码播出与接收系统”技术顺利通过了信息产业部的鉴定，今年1月6日，信产部将AVS标准提交给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按程序批准发布。

“AVS的知识产权都是我们自己的，MEP2等都是国外的，如果用国外的今后要交多少专利费啊！”王立建说，“什么东西都是从不成熟到成熟，各个部门都应该支持我们自己的标准，否则就会像DVD一样，成了给国外打工，主要利润都让国外拿走。”

王立建一再提及的DVD标准受制于人的教训，确实让整个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刻骨铭心。从2002年4月至今，中国DVD企业每生产一台DVD就要向日立、松下、东芝、JVC、三菱电机、时代华纳等组成的6C联盟缴付13.8美元，向索尼、先锋、飞利浦等企业组成的3C联盟缴纳5美元（后降为3.5美元），向汤姆逊交1—1.5美元的专利费。我国生产的DVD在欧美市场整机售价约40美元，其中要向外国企业支付的标准和专利等知识产权费用就高达20美元左右（参见《商务周刊》2005年3月5日《中国DVD绝地反击》一文）。

实际上，信产部早在1999年就意识到自主标准问题，当年的全国信息产业标准化工作会议上即明确提出，电子信息产业标准化坚持“以企业为主体”、“自主制定标准”的方针。

在信产部内，推进自主标准最为积极的是科学技术司，AVS、WAPI、闪联、EVD以及TD-SCDMA都是经过科技司批准成立标准工作组，并在其支持下成为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的。

在谈到2006年电子信息产业标准化工作的重点时，科技司技术基础处研究员常利民表示，要尽快建立以中国电子工业标准化技术协会（中电标协）为运作平台和以电子标准化研究所（标准化所）为技术支持的标准化工作运行机制，配合产业化推进及国家专项的实施，继续抓好数字音视频、数字电视、中文语音、信息设备资源共享和协同服务、WAPI、十进制数字域名、二维条码及其识读设备等标准体系的研究和标准制定。

与AVS等标准得益于科技司的推动不同，电子标签标准的制定经历了多次波折，最终在信产部电子信息产品管理司的支持下才重新回到正轨。2003年11月，国家标准化委员会批准成立电子标签标准工作组，该工作组设在国标委下的全国产品与服务统一代码管理中心内， 按照原来的计划，NPC（全国产品与服务统一代码）也将成为我国自主电子标签标准的核心之一。

但是，2004年，国标委下属的另一机构中国物品编码中心成为美国编码标准EPC的中国代理，国标委在当年5月暂停了刚刚成立的电子标签工作组的工作，集中精力进行美国EPC标准在中国的推广，并终止了NPC标准的推广与研究（参见《商务周刊》2005年5月20日封面故事《一个国家标准的意外休克》）。

不过，原先由国标委组织的电子标签工作组被国标委发文暂停工作后，工作组部分成员对NPC的私下研究没有停止，信产部也没有袖手不管。

“信产部十进制网络工作组迅速与我们结合，在传输、识别等方面继续研究，并且有了初步成果。”原电子标签标准工作组副组长李西平表示，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工作组暂停，研究成果都不知道报到哪里，于是业内要求信产部出面的呼声越来越高，况且电子标签标准工作组的组长王立建本身即来自信产部下属的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所。

2005年12月，信产部出面重新组建了新的电子标签（RFID）标准工作组，并由信产部科技司主持召开成立大会暨第一次工作会议，信产部电子信息产品管理司司长张琪亲任组长，原电子标签工作组大部分成员平移到新的工作组，电子标签标准终于得以继续推进。由于信产部明确表示支持NPC，已经宣布死亡的NPC也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2月17日下午，电子标签标准工作组第二次会议在信产部电子信息产品管理司召开，由张琪司长主持，讨论通过了新加入工作组的25家企业名单，确定了标准工作组内标签与读写器组、知识产权组等六大小组的正副组长单位，这意味着信产部重新组建的FRID标准工作组正式开始了工作。

目前这个新的标准工作组已经有69个成员单位，其中62家全权单位、7家观察员单位，张琪要求在２月底各个小组要把2006年的工作计划和进展计划提交到秘书处。“我们一定要做一件实事。”张琪对《商务周刊》说，电子标签是今后“国家金卡工程”的一个重点领域，“作为金卡工程的负责人，重视自主电子标签标准是我职责所在”。

困境待解

尽管信产部正全力支持我国的多个自主标准，但这些标准目前的实际情况仍不乐观，在AVS、WAPI、NPC、RFID、EVD诸多标准中，至今没有一个标准顺利地强制实施或者得到市场认可。对信产部来说，推广自主标准的难度之大早已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

张琪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过去一个技术能否成功推广并形成一个产业，往往是三分靠技术七分靠协调，现在甚至变成一分技术和九分协调的比例，技术标准更是如此。”她在接受《商务周刊》采访时指出，“自主标准的制定是一个困难的工作。”

以命运多舛的WAPI标准为例，尽管2006年初信产部等部委竭力推动成立WAPI产业联盟，并印发了《无线局域网产品政府采购实施意见的通知》给予支持，但该原本已经被法定为强制性国家标准的无线网络技术标准，在Intel的反对和美国前国务卿、商务部长和贸易代表3名友邦人士的联名惊诧下被中国政府高官宣布无限期推迟施行，所以目前WAPI的支持者们不得不寄希望于在2006年3月7日结束的ISO/IEC国际提案投票中通过成为国际标准而生存下来——自己国家不能鼎力相助却寄望于外国人打抱不平，这种奢望实现的可能相当渺茫。

“运作国际标准的能力美国人肯定比我们强，包括技术能力、资金能力、影响力。”王立建说，复杂的国际因素以及各方利益是标准推广的障碍之一，TD标准就在很大程度上面临这样的问题。

另一个原因是企业推广标准能力不足。王立建认为，推广自主知识产权标准从这几年来看压力很大，因为国家颁布的大部分标准都是推荐性标准，比如EVD标准，需要企业自己来推广，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国内企业一年投入技术开发和市场开发的资金太少，市场推广力度太弱。”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EVD（高密度数字激光视盘系统）标准推广商说，“要想在全国范围内推一项技术和产品太困难。”尽管EVD2005年初从高清碟机标准之争中最终获胜，成为国家推荐标准，但1年下来，不仅销售寥寥，最近更由于股东内乱而成为一场闹剧。

如何打破某些先入为主的现有标准的垄断也是一大课题。以音视频编解码为例，目前中国广泛采用的系统都是使用MPEG2技术，企业需要付出的转移成本往往很高。“标准是靠系统来支撑的，从演播、制作到传输、终端，这些基于国外标准的基础设施建设都已经完成，再改很难，包括以前的节目你是不是还要看，如果采用新标准是不是兼容等？”王立建告诉《商务周刊》，特别是当自主标准与跨国公司利益有冲突时，推广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它们会拼命反击”——这种反击第一会通过政府渠道施压，WAPI标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第二就是把知识产权费用降低，降得比中国的自主标准还低。

“中国作为低成本制造商和拥有的巨大潜力市场已经人所共知，但绝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中国正越来越成为技术标准的主要制定者——这是些能够定位未来若干年中科技、传播和电信业的全球竞争状况的标准。”国际权威机构德勤2004年底在一份研究报告中指出，从操作系统与软件应用，到存储介质、无线通信和卫星定位，中国政府部门和公司正在努力尝试打破发达国家对技术标准的限制，并且打造新的技术标准以获得经济优势（参见《商务周刊》2004年11月5日《德勤：中国技术标准能否重塑您所在行业的面貌？》一文）。

只有赢得广泛认同的标准才是真正获得成功的标准。要赢得广泛认同有许多种途径，其中很多途径都需要同时有政府指令、私营产业联合以及国际标准机构等多方面力量的综合作用。美国建立GPS标准的过程就涉及了政府指令和多个机构的协作；欧洲建立GSM标准的过程也涉及了政府指令以及与私营产业的合作。要想利用巨大而迅猛增长的市场，以在这场标准大战中获胜，中国政府部门和公司已经有过很多惨痛的教训，但要学习的宝贵经验也还有很多。（□记者 袭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