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B站科技区有个知名的UP主叫“没啥用科技”,总是在发布一些脑洞大开却“没什么卵用”的产品。于是,粉丝便送了其一句精准的slogan——“领先一步是科技,领先两步是科幻,领先三步是没啥用。”
这话虽然带有调侃的成分,但是背后隐藏的道理却在很多地方都适用。
比如,现在正值岁末年初之际,各大媒体和研究机构都在谈风口、谈趋势(当然也包括我们)。趋势这种很玄乎的东西,你看个三到五年可以提前布局,看个五到十年可以规划战略,看到二十年后可能就“没啥用”——至少在现阶段以追求即时回报的角度看起来对企业没啥用。
但你必须得承认,世界需要有人去思考这些看似没啥用的东西;我们也很庆幸,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思考这些现在没啥用但是事关产业未来生死存亡的问题。
近日,在位处北京丹棱街的微软(中国)总部,我们物联网智库一行人和微软(中国)CTO韦青聊了聊智联网AIoT产业的未来。
从业近三十年来,韦青做过嵌入式、做过通讯、做过操作系统……亲身经历过数轮技术革命,他既是“局中人”,却又能跳出局外,以极其冷静的视角发出一些“灵魂提问”。
在访谈开始之前,本以为我们会聊聊AIoT的新技术、新政策、新需求和新征程,但其实当天却远不止此,我们聊了天文地理,聊了历史人文,聊了大佬趣事,还聊了治学精神。
在对话的过程中,我们甚至还“不小心”发现了“如何才能成为微软这样大公司CTO”的秘密。
想知道答案?这里先卖个关子,文末揭晓。
为什么一定要叫“元宇宙”?
难以免俗的,我们最初的话题也是从“元宇宙”展开的——没办法,元宇宙最近在中国乃至全球,实在是有点儿火。
Facebook改名Meta就像是给市场注射了一支兴奋剂,甭管企业原本的业务是否沾边,能和“元宇宙”的热点蹭蹭总归是没啥坏处。
这不,不光腾讯、字节跳动、阿里等大厂纷纷布局,“网红”罗永浩也曝光其下个创业项目与元宇宙有关,甚至三大运营商之一的中国电信都开始宣布入局元宇宙……
前不久,知名线上课程平台得到APP上架了一门名为《前沿课·元宇宙6讲》的课程,价格29.9元,目前已有近5万人加入学习。但是不少学员上过课后却反馈——“听完了也不是很明白”。
于是,我们看到现阶段出现了这样的怪象——很多企业争先恐后地在搞元宇宙,很多人热火朝天地在谈元宇宙,但却没人真正能说清元宇宙到底是什么?它的未来究竟长什么样?
微软也是元宇宙的积极布局者。
身为微软(中国)的首席技术官,韦青自身对于元宇宙的理解来源于尼尔·斯蒂芬森出版于1992年的科幻小说《雪崩》。只不过,当时中文把Metaverse译为“超元域”,而不是现在火热的“元宇宙”。而微软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萨提亚·纳德拉也在他2017年出版的《刷新》一书谈及了《雪崩》,这本书对当时的程序员影响极大,而在《刷新》的中文版中,Metaverse则被译为“虚拟空间”,同样不是“元宇宙”。
“Metaverse为什么一定要叫‘元宇宙’呢?”在我们询问韦青对元宇宙的看法时,他如此反问我们。
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反问,因为他表面上看似是在问“名词”,其实却是在问“话语权”。
“百年之前,我们中国人的前辈,从西方引进了先进的知识。那时候西方有一种被作为科学素养来学习的知识,叫Metaphysics。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翻译‘元宇宙’的逻辑,Metaphysics应该被翻译成‘元物理’。然而,我们的前人们将Metaphysics翻译为了‘形而上学’,并不是‘元物理’。”
现在的逻辑是——只要我说出了大家都听不懂的东西就是我牛。但是韦青所受到的工程师文化教育,却让其特别重视技术的大众化和普及化,尤其需要在技术术语上尽量采用通俗易懂的表达。
“归根结底,物理空间的一切对象,包括对象的属性、行为和之间的关系,都需要经过数字化建模映射到虚拟空间,使得物理空间成为虚拟空间内可被计算的对象。但是更重要的是,虚拟空间内的计算结果还需要映射回物理空间,从而起到加强人类现实世界能力的作用。在这种技术逻辑的约束下,无论称之为元宇宙、虚拟空间、赛博物理系统、数字孪生还是物联网,其实都有异曲同工的妙义。”
所以,再问一遍这个问题:“Metaverse为什么一定要叫‘元宇宙’呢?”
前人们将Metaphysics翻译为“形而上学”,《易经》中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在笔者看来,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中文翻译史上最棒的译名之一。几乎不用花费笔墨分析,相信大家也能看出“形而上学”和“元宇宙”的高下之分。
这不仅是翻译在“达意”层面的高下,更是一个国家能否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高下。
技术发展不要在概念阶段就被人“牵鼻子”
与之相类似——
“下一次技术革命为什么一定要叫‘第四次工业革命’呢?”
“Digital Transformation为什么要叫‘数字化转型’呢?”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文字游戏,然而,在很多文明体系中,名词的重要性,恨不得是一个生存与死亡的游戏。
且不说西方文明中的巴别塔,我们老祖宗就曾讲过“仓颉造字鬼神哭”。为什么仓颉造字成功后的那一天,白日竟然下粟如雨,晚上竟然听到鬼哭魂嚎?这正是因为文字对于一个文明和种族的重要性,已经能够上升为“夺天地之造化,开文明之纪元”的高度。
一个名词背后,隐藏着的是对事物的理解,再背后则是对这个事物的定义和标准。
韦青表示,“比如说所谓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德国可以这么讲,因为它有自身的技术发展路径,但中国就不一定,因为中国有自己的工业化道路。其实上一世纪钱学森先生已经对全球技术的发展路线有了精准的分析与判断,当时的结论是以计算机智能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将会得到迅猛的发展,人类将经历第六次产业革命。中国应该认识到,这是几百年来我们头一次参与到一场全新的产业革命当中。”
“同理,我们用英文Digital Transformation来表示数字化转型,但是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相较于Transformation,是否同样需要考虑 Reformation与 Revolution。它们表达的是不同变革阶段的不同需求与方法。过去几十年,中国有如此丰富的改革开放经验,用中文来表达数字化转型,是否可以直接针对国人熟悉的语境称之为数字化改革呢?”
把定义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问题来了,如何才能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在韦青看来,最关键的就是要自己抓住话语权,把定义握在自己手里。
他举了个此前自己做产品开发时的例子,“产品开发时会有很厚的一本开发计划书,其中开始最重要的章节就是对于所有名词与概念的精确定义。这是系统工程的基本方法,一方面避免产生歧义,另一方面也能确保产品是按照所有利益相关方的期望目标设计与生产出来。在开发过程中会与大量不同团队有无数多次的反复,如果语言无法精确统一的话,产品开发过程将会是一场灾难。这种严谨的工程思维范式,同样适用于技术的推广与宣传。”
而真正具备这种科学素养精神的企业,都特别强调把定义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我们看到,苹果、微软等公司的高管在谈及元宇宙时,态度都十分谨慎,而且不会跟着小扎的步伐随波逐流,而是尝试给Metaverse赋予自己的定义。
苹果公司CEO库克在9月份接受《时代》杂志专访,被问及苹果正在押注的AR是不是元宇宙概念时表示:“这是明显不同的两个词,我不会乱用这些流行词,我们称之为增强现实。”
而微软眼中的Metaverse也只是公司整体策略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是需求驱动的,不是概念驱动的;它是结合现实与虚拟的混合现实,不是单纯的虚拟现实。目前对于企业而言,由于疫情的冲击,远程-本地混合协同办公已经成为企业不可或缺的核心竞争能力,正是由于这种现实需求,微软除了大力加强以Teams为代表的现代混合办公工具以外,从2022年开始,微软将把虚拟体验协作平台Mesh直接植入到Teams中,打造自己的企业元宇宙。
自扎克伯格阐述了对元宇宙的愿景后,持续受到了全世界很多企业高管和学术专家的抨击,韦青则更加直截了当,“姑且不论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这种技术能力,不同技术发展路线所代表的核心价值观区别在于是让人类沉迷于虚拟世界中,还是让人类在现实世界中享受美好生活。根据现在的发展趋势来评估,人类应该有极大的可能性可以同时享受到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带来的各种不同的便利与体验,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以人类的福祉为根本。微软的方案,关注的是如何让人类在现实世界里工作、学习与生活更美好。”
“虚拟空间可以反过来优化物理空间,这是它对人类现实生活的益处。但其本身也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以极小的成本和极快的速度,无底线、无限制的满足人类的欲望。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如果不加引导,全都能够在虚拟空间里享受到物理空间会受到限制,甚至无法实现的各种快感,那人类成了什么?如果按照这个路径往下发展,人类的未来不容乐观。”
Metaverse的话语权应该掌握在物联网人手中
再回到刚才的话语权问题。
Metaverse时代的竞争,其实完全取决于这个国家,这个行业,或者这个公司怎么定义universe。当小扎或者资本的力量把Metaverse定义往虚拟空间的方向引导的时候,这种本来正在为人类谋取福祉的技术可能会被误用。
那么,不妨让我们再次回到问题的源头,也就是Metaverse这个词语的翻译上来——Metaverse=Meta + Universe,既然Meta是“形而上的universe”,那它本身就应该包括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两部分。
“也就是说,Metaverse的话语权,应该是掌握在这批物联网人手里的,因为这本来就是物联网的表达方式。要把Metaverse拉回到物联网,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
这时候,我们就会发现一种对人类的物理生活非常有助力的Metaverse应用,那便是导航。
请仔细想想,导航是怎么实现的?我们需要把物理空间的所有轨迹完全数字化,需要对地球、城市、道路进行建模,然后将其以标准的、无歧义的方式映射到赛博空间里。在物理世界里你想去任何地方,导航都可以在赛博世界里帮你提前规划,最后的结果是便利了人们的生活,提高了人们的出行效率。
它是一个标准的Metaverse应用,但它却不是小扎所定义的元宇宙——因为那是让你进去,而这是让你出来。
物联网行业的发展方向是智联网AIoT,AIoT未来的发展又面临一个抉择,那就是物联网人的初心究竟是想把人从赛博空间里拉出来,还是让他们陷在其中?
绕了一大圈后,我们发现——中国AIoT产业要想发展,中国物联网人就必须掌握自己的话语权,那就必须把握住AIoT的定义。
AIoT究竟是什么?在韦青看来,完全可以用诺伯特·维纳控制论的观点来拆解AIoT。
按照控制论的观点,控制的基础是信息,一切信息传递都是为了控制,而任何控制又都有赖于信息反馈来实现。基于这套理论,AIoT就是sense-think-act加上feedback loop。其中,sense是传感器,think是人工智能(当然现阶段只是机器学习),act是执行器,feedback loop则包含了5G甚至未来6G在内的通讯技术。
光把握定义还不够,整个AIoT产业还得进一步建立一套标准。韦青表示,“在中国做AIoT,最大的障碍根本不来自于技术,而是来自标准和应用层面。中国AIoT产业恰恰需要一个像始皇帝一样的人物,去推进‘书同文、车同轨’,这才是关键所在。”
其实,产业标准的统一已经被提了很多年,但是其实际进展只能用“不顺”两个字来形容。
犹记得2019年12月,亚马逊、谷歌、苹果、宜家等智能家居巨头宣布成立一个名为“Connected Home Over IP”(简称CHIP)的小组,旨在开发、制定一套基于IP协议的智能家居连接标准。虽然起步于智能家居领域,但CHIP直指整个物联网产业最难缠的连接性与兼容性问题,如果标准形成,扩展至其他领域绝非难事。
按照计划,CHIP的首个规范草案和开源资料将在2020年年末发布,2021年将会推出新的设备。然而,行至2021年尾,CHIP协议虽然在5月通过了首个正式版规范并更名为Matter,但并无过多的实质性进展,连接标准联盟(CSA)更是于今年8月发布公告称,将发布Matter智能家居标准的时间推迟到2022年。
2022年我们真的能看到这一标准吗?答案不得而知,目前看起来概率不大。
结语
现在,让我们来揭秘最后一个遗留的问题——如何才能成为微软这样大公司的CTO?
韦青表示,“首先,CTO是一个头衔,只是一种职位的象征。对我而言,我的职业是一名工程师,这是根本。工程师文化讲求创造,而这种创造绝不仅仅只是技术上的创造,是多方面的。微软的首任CTO Nathan Myhrvold帮助微软创立了享誉全球的微软研究院,他同时还是一名全球野生动物摄影大奖获得者,又喜欢古生物学,家中摆放着自己亲自挖掘出来的完整恐龙化石,他还出版了一套印刷和插图极其精美的五卷本《现代主义烹调》,成为全球现代烹调艺术与科学的大百科全书。我所知道的CTO圈子里,懂技术只是买了一张入门券。但如果你只懂技术,根本没价值,因为大家都懂技术。而且当今技术发展如此迅速,变化多端。每个人都随时可被淘汰,又随时可暂领风骚。这也是为什么微软这么强调成长型思维,也就是需要终生学习。”
所以,在当天的访谈中,我们也没有只聊技术。
在见识到韦青的博学之后,我们一行人笑着感慨,“原来做CTO还得懂历史、地理、人文、生物,甚至哲学。”
但韦青却很认真的表示,只要八年的时间,一个人就可以读完一个博士学位,人的一生有这么多年,随着不断丰富的工作与人生经验,如果保持终生学习的习惯,能在多少领域成为博学之士啊?
微软原来的Windows主管Jim Allchin,打拼了一辈子,退休写感言时,说到他在西雅图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会有这么多人在街道旁悠闲地喝着咖啡。因为在他所挚爱的软件事业里,还真没有上、下班的时间概念。
但是这位老爷爷,却一点也不书呆子,退休后又是弹吉他、又是组乐队,他现在的简历,开头的是蓝调摇滚吉他手,然后才是计算机科学家,工作生活两相宜,生活过得乐开花。
韦青现在所做的,也是他所爱的事业,他的生活很简单——工作、吃饭、锻炼、读书、睡觉,可是在精神层面,他绝对是个少有人可及的富豪。
最后的最后——
希望未来在产业发展的某个关键节点,你能想起这篇文章,那便是我们作为产业媒体机构的最大幸运了~
后记:这篇文章的起因,是因为我们物联网智库每年都会在年末举办AIoT领域的产业年会,帮助整个产业展望未来的发展趋势。为了更进一步探索2022年的新风向,我们邀请了一系列重量级的企业高管和物联网智库创始人彭昭进行对话,聊一聊大家对智联网产业未来的见解,并最终将在年会当天分享这些成果。如果你看完这篇文章仍然觉得意犹未尽,欢迎来活动现场看看,扫描下方海报中的二维码即可报名~
“2021 中国AIoT产业年会”重磅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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